第4章

东府,福静堂。

“不好了!不好了老夫人。”

身着品月色地红花摹本缎夹氅的裴老夫人面韫怒色,将手里的茶杯重重放下,清脆的敲击声让先前的慌乱霎时凝固。

“嚷什么?没规矩没眼色的东西。”

裴老夫人尚未开口,她身边的老嬷嬷便出声训斥,整个厅堂里的人噤若寒蝉。

眼见众人惶恐,纷纷低垂头颅以表恭敬,老夫人这才满意,抬手制止。

“今日乃是我长房长孙子期的喜宴,难免小心谨慎些,桂香,带三太太她们去偏厅歇着,以免怠慢了诸位亲友。”

“是,老夫人。”

脚步无声,如微风拂面,沁人心脾。

很快大厅空无一人,仅剩孀居多年的裴二夫人和亲信,裴老夫人这才黑了脸。

“叫进来。”

刚才喧哗的小丫头被几个粗壮的婆子压着着仆妇在地,还没开口询问就将事情倒出。

“老夫人,大少爷带着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和乳娘过来了……”

倏地,方才安坐的裴二夫人手里的茶盏“砰”的一声落在茶色织花粘毛毯上方,她面含惊诧,无助地望着坐在上方的裴老夫人。

“母亲,这可怎么得了……那可是武英侯府家的娇儿,如今我裴家势弱……”

“住口!愚妇,今日之事,若不是你叫你那远房侄女来此,又怎会闹得如此下场,跪下,我自会处置。”

裴二夫人被婆母一顿排暄,面上顿时白了,嗫嚅着不敢言。

她哪里知道看似端方自持如玉君子般的裴子期,会看上那个迎风落泪的小贱人。

裴二夫人在心头暗暗咬牙,要是这事被那泼辣的裴夫人知道了,不得撕掉她一层皮,可她又何辜!

她面上不敢反驳在府里说一不二的婆母,只得看着她吩咐亲信刘嬷嬷带裴子期进屋。

裴子期面色冷淡,心底却有些恍惚,成婚这日所发生的事的确让他猝不及防,直到踏入东府,见到沉着脸的裴老夫人,这才有了脚踏实地的踏实感。

“子期,你这身……”

裴老夫人皱眉上下打量裴子期,见他身上的锦绣罗衣皱成一团,脚上的鹿皮靴亦沾满泥,正踩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。

她眉心一动,语气有些僵硬道:“成婚当日,你不好好守着你的妻子,从哪儿寻来的婴孩进东府?”

这话倒是叫屏风后面的裴二夫人汗颜,老祖宗这临危不惧的本事,她这辈子怕是都学不会了。

裴子期有些尴尬,被祖母当头这么问,他才想起来外面的席还未散去,他大摇大摆地带着孩子来,想必这会儿京城都传遍了。

“祖母,这孩子是孙儿和杨家女生下的长子,母亲的意思……”

“荒唐!”

裴老夫人手中的乌木手杖重重落地,沉闷的碰撞声将裴子期身边抱着孩子的乳母吓住,她双腿一软,就地跪了下去。

瞧那乳母满是怯懦的样子,裴老夫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。

“子期,先不说武英侯府如今兵权在握,就说乔氏女,她已经进门,成为你明媒正娶的妻子,本就身子娇弱,你这番举动叫她气病了怎么得了?”

裴子期面色古怪,气病?

他看那乔氏双颊酡红,神清气爽,哪有祖母说的那么严重!

他带着些亲昵上前凑近裴老夫人:“祖母,从一开始我就不想娶乔氏,柔儿是二婶的亲侄女,家世和性情都与我相当,如今遵从了父母之命娶了乔氏,就算尽了孝道。”

“至于往后,我绝不会进她的房,能让她做一辈子的裴家主母,已经足够还当初武英侯对爹的相救之恩了。”

裴老夫人手中的乌木杖快握不住了。

眼前的人是嫡姐的亲血脉,亦是她灌注了许多心血的后辈。

可这品性,真是十足十的像极了他母亲。

大婚当日撂挑子也就罢了,找了炙儿替他圆上,如今这洞房,总不能也让炙儿上吧!

她长叹一声,压着脾气开口劝:“即便如此,你也要尊重你的妻子,哪有新婚当夜就将外面的孩子抱回来的?”

裴子期笑道:“祖母,这孩子何时出生乃天定,柔儿性子柔弱,拼下性命才生下孩儿,我又怎忍心血脉流落在外!”

“祖母,往后我会尊重乔氏,可如今孩子和柔儿,全权托付给您了。”

见他护个外人护得那般紧,裴老夫人忍不住暗暗摇头,这个孙子文采斐然,性子却天生凉薄。

“裴家的血脉,我自会好好安顿,你不必忧心,可即使如今,你也需得忍耐些时日。”

“熠王把持朝政,今年的会试是幼帝当政的第一场,你身为文人清流裴家长孙,前途无量,若在此时闹出丑闻,难道要让状元拱手于人?”

裴子期本以为祖母会应承他的请求,没想到又兜兜转转回原地,他只得再次跪下听训。

裴子期离开后,被带着的乳母战战兢兢地进了福静堂后院侧房。

裴二夫人才得以出屏风,讪讪地望向裴老夫人。

“没想到杨氏还会出现这么个手段高超的女子,看来是我小瞧了你们。”

裴二夫人急忙跪下,秀丽的脸上布满恐慌,干巴巴地解释道:“母亲,子期他也许只是一时糊涂,柔儿她……”

“你不必解释了!”裴老夫人冷冷地望着她,眼底多了丝血腥:“出府去找杨柔,悄悄把她接回来,裴家在我手中,绝不会被心怀恶意者毁坏。”

裴二夫人浑身哆嗦,她想起了先前见过他人送给公公的扬州瘦马临死前的样子,汗如雨下。

……

乔婉容昏昏沉沉地被唤醒。

睁眼一瞧,已然天明。

顾奶娘端着热水上前道:“姑娘,已经到了给夫人请安的时辰了。”

一旁的巧慧和巧果举着绛红色的衣裙和玉钗步摇,而妙兰已经伸手入水,想要替她净面。

“不必了,我有些不适,想再歇歇,你们先出去吧。”

她挥手赶离几人,又埋首在锦被中安眠。

前世的世家大妇,晨昏定省,亲自下厨做汤羹样样不落,又落得什么好结局?

这一世,她只想养足精神,面对即将到来的风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