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
两人一路离开老夫人的院子。

季阚早已浑身湿透,他撑在手里的油纸伞,干脆大半都罩在骆怀珠身上。

此时被她质问‘疯了’。

他脚步微顿,垂目扫了眼身旁少女。

“离开帅府,你又能去哪儿?”

说着抬手拽住她纤细臂弯,将人带上了回廊。

这才慢吞吞合上伞,而后掀起眼帘,漆黑瑞凤眸幽静淡薄盯着她。

“七岁到十八岁,你在府里娇生惯养,没吃过半点苦,最大的本事就是享福,你知道外面的世道,是什么人间疾苦?”

“失去帅府庇护,孤身一人在外面,不是死,就是生不如死。”

“别太天真了,到时候,可没人会惯着你。”

他淡淡歪头勾了下唇,一番话说的刻薄而不留情面,骆怀珠感到羞愤。

她眼里有不服输的倔劲儿,昂头瞪视季阚:

“是么?我偏要试试不可,别忘了,我不止季帅府一个去处!”

季阚淡嗤,“去苏州投奔乔家,换一个地方寄人篱下,有什么区别?”

他垂目睨视她,唇角勾起淡淡笑痕,像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孩子。

“何况,这么多年不见,你确定你舅舅,跟你还有什么情分?”

骆怀珠瞳光微晃,“我们一直有书信来往。”

季阚轻啧微哂,抖了抖伞上雨水,垂眼慢条斯理开口。

“当年不是季家带他们逃出平都,还能有今日的乔家?是我父亲执意让你留在帅府,乔家仗着这层关系,才能在苏州发达起来。”

“如今大哥死了,你与帅府若无牵绊,对乔家来说毫无用处。”

“没用的人,谁都不会善待。”

骆怀珠捏紧了纤细拳头,“你一定要这样羞辱我?”

季阚掀起眼帘,少女羞愤咬唇瞪着他,那双乌眸湿漉干净,身上梨花白的旗袍熨帖出婀娜曲线。

因她微微气喘,饱满胸脯,起伏动人……

他视线不由自主下落,军帽大檐儿正巧有水珠滴落,两人离得近,那滴水差点滴在她胸襟上。

季阚眼睑微眯,拎着伞柄的手,指腹无意识搓了下。

“不是羞辱,是让你清醒一点,别冲动。”

他语气缓了缓,“不想嫁给牌位守一辈子活寡,不想失去庇护过苦日子,嫁给我,是你最好的选择。”

“与我成亲,你还是大帅夫人,之后一切都不会改变。”

骆怀珠眼里布满疏冷,定定看着男人面廓冷峻的脸。

“你为什么能说出这样的话?明知我是你大哥未婚妻。”

季阚眸色一暗,面上毫无情绪。

“不然呢?你现在想嫁给他的牌位了?还是想殉情?”

骆怀珠攥紧指尖,指甲掐进掌心。

季阚懒懒抬眼睨着她,“何况我答应会好好照顾你,总不能食言。”

他握紧伞柄,不等她再说什么,便目色冷淡侧了下头。

“我找你,就说这件事。走吧,先送你回去。”

*

两人一路没再争执原先话题,直到抵达骆怀珠的院子。

季阚将人送上回廊,骆怀珠头也不回便要进去。

他黑眸一闪,举着伞淡淡开口:

“母亲的话,不用放在心上。”

骆怀珠一手掀着垂帘,微偏过脸没说话。

季阚:“人至中年,突然白发人送黑发人,受点**情绪不定,可以理解。”

“她往前还算疼你,过一段时间,等她缓过来,都会好起来。”

“都会好起来…”骆怀珠喃喃轻笑,“会么?”

她转过身,与立在台阶上的男人对视。

“锋哥是她寄予厚望的长子,她有多爱他,没人不知道。”

“半生操劳,自从守寡后,沉稳温和能独当一面的长子,给予伯母很多安慰和陪伴,他已然是她的精神支柱。”

“这一点,季阚,你能做到么?”

季阚眉目冷淡,没接话。

他与被父母偏爱的长子不同,季老夫人并不爱他。

母子情谊,不是一日两日能培养的。

骆怀珠咽了咽喉,苦笑牵唇:

“人没了,终究是没了,没人能取代锋哥在她心里的位子,你跟我都清楚。”

“还好。”季阚唇角淡扯。

骆怀珠眼睫微动,看着他问了句:

“什么?”

“还好你没她那么糊涂。”

骆怀珠微抿唇。

季阚蹙眉偏过脸,看着伞沿下连成线的雨帘,语气很淡。

“人没了就是没了,悲恸难当无法接受又能如何?只是自我折磨,死去的人依然无法死而复生。”

他唇角牵了牵,又挑起眼帘看向骆怀珠:

“…听说灵柩运回来,你还为大哥披麻戴孝。”

“婚事没办,亲未成,你如此重情重义,我真担心你受不了人嚼舌根,要寻死觅活呢。”

骆怀珠眉眼疏冷,“你放心,我不会。”

“挺好。”季阚淡笑点头。

倒让他省心了。

他想了想,依然劝她:

“母亲是受一些人的影响,在闹情绪,她那些偏激的话,你不要往心里去。”

骆怀珠蹙眉,“谁?”

季阚黑眸凝视她,“...大哥没了,你得有点自知之明。”

“你不过十八岁,尚未嫁人又年轻美丽,早晚有一天会花落别家,她是没法接受一些人在丧礼上,便暗地里对你评头品足,这是对大哥不敬,恶心到她,所以受了点**。”

骆怀珠呆了呆,完全没料到是这层原因。

季阚,“季家养大你,没人有资格觊觎季家的女人,成亲的话,我不是开玩笑,你好好想想。”

*

季阚走后,骆怀珠独自坐在窗前。

她视线穿过廊檐下的雨帘,落在院墙之外,隔壁就是季锋的院子。

从她十二三岁起,身边所有人都在灌输一个信息,她往后会是季锋的妻子。

她被无形中烙上季锋的烙印,从小到大,那个温和耐心体贴入微的男人,无时无刻不渗透她的一切。

如今他死了,她就成了无主名花,被人评头品足,仿佛待价而沽。

心酸闷钝涌上心头,骆怀珠瞬间泪意涓涌,狼狈的捂住脸。

季阚和季老夫人今日的每一句话,此时都化成海潮般,在她脑海里一遍遍翻涌。

季阚不是开玩笑。

季老夫人也不是一时气话。

骆怀珠枯坐在窗边矮榻上,一夜未眠。

她在两个选择之间徘徊不定。

是嫁给季阚,还是离开帅府?

......